“nV革命家！”向逵感到這個說法很有趣。從此他們就叫林博源nV革命家。
在評選的時候向逵不投林博源的票，認為她穿衣服太土氣了：“灰撲撲的寬落落的，頭發(fā)又剪得短短的一點都沒有nV同志的樣子！雖說衣著樸素是革命社會的時尚，可是你看上海來的楚珍詩，同樣的顏sE同樣的式樣，人家好像就穿出了一點nV人的韻味！”可你猜墨潤秋怎麼說：“笨蛋！我們是評人不評衣服。還有，要看眼睛！楚珍詩的眼睛是普通不過的水池子，林博源的眼睛卻是深不可測的天湖！”
“nV革命家”林博源此時坐長桌子的另一頭，在發(fā)呆。晚自修開始的時候，作為年級團支部書記，她就被叫去參加系黨總支擴大會。會上傳達了校黨委傳達的上級指示：取消期末考試，停課鬧革命。此刻她呆呆思量著的就是這件事。憑著多年修煉出的政治鼻子，早在去年十一月報上刊出姚文元的長文《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》那會兒，她就已經(jīng)嗅出空氣中又將有政治風雨來臨的氣味。但這場風雨究竟在什麼時候降臨，以什麼方式展現(xiàn)，規(guī)模有多大，會持續(xù)多長時間，半年來還是一次次地出乎她的意料之外。
五月十六日，中央發(fā)出了《五一六通知》。林博源在組織內學習了這個通知。今晚被告知連考試也取消，才真正預感到這場風雨將非同小可。她歷來對於政治風向非常注意，隨時作著應對的準備，如同一個曬著麥子晾著衣服的農(nóng)婦隨時注意老天爺會不會下雨一樣。
她坐的與墨、向二位是同一張桌子。這是一種長方形大板桌，每一長邊可坐四個人。桌面用清漆油得光可鑒人，纖塵不染。向、墨二位在東頭。博源在西頭，向逵的斜對面。向逵冷眼觀察到nV革命家在發(fā)呆，并沒有做功課，便悟到她也知道取消考試的事了。當然知道的，g部嘛！而且應當先於墨潤秋知道。環(huán)顧四圍，書呆子們都在鴉雀無聲地用功，顯然只有兩個人知道這“最新絕密消息”，連他一共三個人。可是墨潤秋的消息是哪兒來的呢？忽然一道亮光閃過向逵的腦際，他驚奇了：會不會是nV革命家透露給墨潤秋的呀？他與她扯上線了？
“應該不會的！”向逵斷然否定自己的猜疑。如果說林博源是一個革命家，那麼墨潤秋就是個ZaOF家。一個革命，一個ZaOF，怎麼會扯到一塊去呢？向逵立即為剛才的異想感到好笑了，他哧的一聲笑了出來，頑皮地對著墨潤秋做做鬼臉。墨潤秋丟過來一個紙條兒：“神經(jīng)病發(fā)啦？”
向逵不知道，林博源其實是一個假革命，并非真正的革命家。一個假革命喜歡上一個ZaOF，應當算是有可能的事。
林博源出身于知識份子家庭。父親是漏網(wǎng)右派，在1957年反右運動中差點遭了殃。幸虧見機早，及時閉住他那大鳴大放的臭嘴，打了自己兩記耳光，向黨表忠心，因而黨原諒了他，讓他從網(wǎng)眼漏出去。父親提起這節(jié)歷史總是心有余悸，伸長舌頭說：“那時要是被定為右派分子，我們家就不是現(xiàn)在這個模樣了！”
父親結論說：我們中國是一個政治大國，一切以政治為準繩。政治生命是第一生命，血r0U生命倒是在其次的位置。有了政治生命就有了一切，喪失政治生命就等於喪失一切。如果必要，寧可犧牲第二生命去保住第一生命。
“生存之道大有講究！”林父舉起右手食指，語氣嚴重地說，眼睛炯炯發(fā)光。這是他的習慣動作，說話中間要強調什麼東西的時候就舉起右手食指，好像那是個著重號。課堂上講課這樣，家中談話也這樣。他是個生物學家，這時就提到叢林法則?！皡擦种械纳姝h(huán)境多嚴酷呀，各種動植物為了生存都有各自的絕招。其實人類社會環(huán)境的嚴酷X一點也不亞于叢林，你們也必須惕惕於心，最好也發(fā)展出自己的絕招！”
林父講了自然界各種會變sE的生物，蜥蜴、烏賊等等?！白僺E，也是它們的生存絕招！與周圍環(huán)境保持一致，隱蔽自己。”
在父親的領導下，林家?guī)缀醭蔀橐粋€生存研究所。成天談論的就是如何順應cHa0流，趨吉避兇。後來有一天，博源發(fā)現(xiàn)父親的習慣動作變了：豎起的不再是右手食指而是左手食指。她莞爾一笑，說：“爸爸，我記得您原來是習慣豎起右邊食指的，現(xiàn)在怎麼變成另一只手了呢？”
聽此，林父拍一下大腿說道：“對呀，好孩子，你真會觀察！現(xiàn)在我們這個社會，一切以左為貴。前天我在C場邊看T育教師老趙上課。記得原來站隊喊口令都是‘立正，向右看齊！’老趙卻改了過來，喊成向左看齊了！我忽然悟到這是有深意的，是一種前瞻X的政治防衛(wèi)。人家老趙已經(jīng)走在我的前頭了。我仔細撿查了自己，發(fā)覺老是舉右手的習慣也是個毛病。我預料，說不定將來的某一天，馬路上的車輛右行也會被人詬病，改為左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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